边城的校场被收拾得格外整齐。黄土场地扫得干干净净,边缘插着两排彩旗,红的、黄的、蓝的,在猎猎秋风里招展。最显眼的是场中央竖起的十排靶牌,从三十步到百步不等,靶心是用朱砂画的圆,远远望去像一团团跳动的火。
今天是军中三年一度的箭术大赛。
天刚蒙蒙亮,各营的士兵就涌到了校场边,挤成黑压压的一片。有搬着长条凳坐着的,有踩着石头踮脚张望的,还有抱着胳膊打赌的——“我赌张百户麾下的老陈能赢,他当年可是射中过八十步的靶心!”“未必,听说于浩那队的王栓最近箭术精进得很……”
于浩站在队伍最前面,身边的王栓正低头摩挲着自己的弓。那是一把牛角弓,弓身打磨得光滑油亮,是于浩托人从城里最好的弓箭铺买来的,拉力适中,弹性也好。王栓的手指在弓弦上轻轻滑过,指节因为常年拉弓,磨出了厚厚的茧子。
“别紧张。”于浩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就按平时练的来,孙二狗教你的法子,都记住了?”
王栓点点头,喉结动了动:“记住了。看标杆的影子测距离,拉弓时盯着靶心上方三寸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就被一阵粗声粗气的笑打断了。
“哟,这不是于百户吗?怎么,也让你手下的毛头小子来凑数?”张百户摇着一把折扇,慢悠悠地走过来。他穿着崭新的铠甲,腰间挂着玉佩,身后跟着几个亲兵,为首的正是老陈——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,手里握着一把黑漆弓,眼神里带着倨傲。
于浩淡淡一笑:“军中大赛,重在参与,张百户何必较真?”
“参与?”张百户把折扇一收,指着百步外的靶牌,“那靶心可不是谁都能碰着的。有些人啊,别以为学了点旁门左道,就真把自己当神射手了。”他的目光扫过王栓,带着明显的轻蔑。
王栓攥紧了拳头,指节发白。孙二狗在旁边忍不住了:“张百户这话什么意思?我们王栓的箭术,可不是吹出来的!”
“哦?是吗?”张百户挑眉,“那我倒要看看,他能不能过得了三十步这关。”
正说着,校场中央响起一阵铜锣声。周千总穿着铠甲,走上临时搭起的高台,沉声说道:“今日箭术大赛,规矩不变——从三十步开始,每过一关加十步,最终以射中最远靶心者为胜。不许耍赖,不许替射,违者军法处置!”
话音刚落,士兵们就欢呼起来。
比赛开始了。先是三十步,大部分士兵都能射中靶心周围,只有几个新兵脱了靶,引来一阵哄笑。到了五十步,就有一半人被淘汰,老陈一箭射中靶心,引得张百户的亲兵们大声叫好。
轮到王栓时,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五十步线后。孙二狗凑到他耳边,低声说:“看左边那根标杆,影子比昨天短了两指,说明今天风大,瞄准的时候往左边偏一点。”
王栓点点头,举起牛角弓。他左手握弓,右手拉弦,眼睛盯着靶心,余光却瞟着旁边的标杆——那是于浩让人立的,上面刻着刻度,能根据影子长度判断距离和风速。他深吸一口气,猛地松开右手。
“嗖!”箭矢破空而去,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,“噗”地一声扎进靶心,箭尾还在嗡嗡作响。
校场边顿时安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一片叫好声。连高台上的周千总都微微点头:“这小子,有点意思。”
张百户的脸色沉了沉,扇子摇得更快了。
接下来是六十步。老陈再次射中靶心,引来一阵掌声。王栓上场时,孙二狗又提醒:“六十步风更大,标杆影子晃得厉害,拉弓时多使一成力。”王栓依言调整,箭矢稳稳地钉在靶心左侧一寸处,虽没中红心,却也远超旁人。
到了七十步,只剩下五个人了。老陈第一个上场,他深吸一口气,拉满弓弦,箭矢飞出,却落在了靶心右侧两寸的地方。他懊恼地捶了捶弓,退到一边。
轮到王栓了。
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七十步,已经是很多老兵都难以企及的距离,更别说射中靶心了。张百户在台下冷笑道:“我看他能射在靶上就不错了。”
王栓却异常平静。他走到七十步线后,先看了看标杆——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,说明距离没错。又抬头看了看风向,风是从东南吹来的,不算太急。他举起牛角弓,左手稳稳地托着,右手缓缓拉弦,直到弓弦贴到脸颊。
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靶心,脑子里一片空明。孙二狗教他的“三点一线”、于浩讲的“抛物线原理”,此刻都化作了一种本能。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和风速融为一体,手指一松。
箭矢像一道黑色的闪电,穿过七十步的距离,“笃”地一声,正中靶心!那朱砂画的圆里,箭尾剧烈地晃动着,像是在宣告胜利。
“中了!中了!”于浩麾下的士兵们跳起来欢呼,连旁边其他营的士兵都忍不住叫好。孙二狗更是拍着大腿,笑得合不拢嘴。
高台上的周千总也站了起来,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。
张百户的脸彻底黑了。他咬着牙,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。那亲兵会意,悄悄退了下去。
轮到最后一轮——八十步。老陈试了两箭,都脱了靶,摇着头下去了。场上只剩下王栓。
按照规矩,他可以用自己的弓再射一次,只要能射中靶牌,就算赢了。王栓正准备举起牛角弓,张百户突然喊道:“慢着!”
他走上前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王栓兄弟箭术确实厉害,只是不知换一把弓,还能不能有这本事?军中比箭,讲究的是随机应变,总不能一辈子只用一把弓吧?”
说着,他身后的亲兵递过来一把弓。那弓看起来破旧不堪,弓身有一道明显的裂痕,弓弦也松松垮垮的,一看就是把劣质货,别说八十步,恐怕五十步都射不到。
“张百户这是什么意思?”于浩往前一步,挡在王栓身前,“大赛规矩,可用自备弓箭,你这是故意刁难!”
“刁难?”张百户摊开手,对着高台喊道,“周千总,末将只是想看看,这位小兄弟是不是真有实学。若是只能靠好弓,那这第一的名头,怕是不实在吧?”
周千总皱了皱眉,没说话。他知道张百户在使坏,但张百户的话也挑不出错处——军中作战,确实可能遇到武器损坏的情况,随机应变也是本事。
于浩看了看那把破弓,又看了看王栓。王栓眼神坚定,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自己不怕。
于浩转过头,对着张百户冷笑一声:“好啊,既然张百户想看,那我们就献丑了。只是有句话要说在前头——这弓若是有问题,输了不算本事;若是用这破弓还能射出好成绩,那某些人可就别再找借口了。”
他拿起那把破弓,掂量了一下,又拉了拉弓弦,故意提高声音:“这弓拉力不足,弓弦老化,弓身还有裂痕,怕是连五十步都撑不住。张百户用这样的弓来考较士兵,莫非是觉得我边城无人了?”
这话一出,周围的士兵们都议论起来:“就是啊,这弓怎么能用?”“张百户也太不像话了!”
张百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强辩道:“能者多劳,真有本事,什么弓都能射!”
“好一个能者多劳。”于浩把破弓递给王栓,“试试。”
王栓接过破弓,手指抚过那道裂痕,感受着松弛的弓弦。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八十步线后。这一次,他没有急着拉弓,而是先反复试了试弓弦的弹性,又掂量了一下箭矢的重量。
孙二狗在旁边急得直跺脚,却又帮不上忙。于浩站在原地,眼神平静,他相信王栓——这半年来,王栓不仅练箭术,还跟着他学了不少力学的道理,知道如何调整姿势来弥补武器的缺陷。
王栓终于举起了破弓。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站得笔直,而是微微弯曲膝盖,将更多的力量放在腿上;拉弦时,他没有用平时的姿势,而是将肩膀压低,让手臂的力量能更顺畅地传到弓弦上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“嗖!”
箭矢飞了出去,因为弓的力道不足,飞行轨迹比刚才低了不少,看起来像是要脱靶。张百户脸上刚露出笑容,就见那箭矢在空中微微一沉,竟擦着靶牌的边缘,扎进了靶心右侧三寸的地方!
虽然没中靶心,但在八十步的距离,用这样一把破弓,能射中靶牌已经是奇迹!
校场里先是一片寂静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。“好样的!”“这才是真本事!”士兵们拍着手,声音震得彩旗都在发抖。
高台上的周千总哈哈大笑,指着王栓道:“好!好一个王栓!这第一,你当之无愧!”
张百户站在原地,脸涨得通红,手里的折扇被捏得变了形。他身后的老陈低下头,不敢看他。
王栓放下破弓,走到于浩身边,脸上带着腼腆的笑。孙二狗冲过来,一把抱住他:“你小子,真给我们长脸!”
于浩看着喧闹的人群,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张百户,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。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一场箭术的胜利。在这边城之上,实力永远是最硬的道理,而他们,正在用一场场胜利,证明自己的分量。
夕阳西下,校场的欢呼声渐渐散去。王栓手里捧着周千总赏赐的箭囊,里面装着十支上好的雕翎箭。他走在回营的路上,身边的士兵们都围着他,问长问短。孙二狗拍着他的肩膀,唾沫横飞地讲着刚才的惊险,于浩跟在后面,看着这一切,心里一片安宁。
风从城墙外吹进来,带着沙尘的味道,却让人觉得格外清爽。王栓抬头望向城头的旗帜,心里暗暗发誓:下次,他要射中百步的靶心。不只是为了自己,更是为了身边这些相信他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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