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道两侧的巨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，于浩倚着岩壁喘息，左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。二十步外的隘口处，李虎正带着人用滚木礌石封堵退路，喊杀声混着后金骑兵的马蹄声从谷底传来，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“百户，这是最后一批火油罐了！”一个士兵抱着陶罐跌跌撞撞跑来，罐身还沾着松脂的腥气。于浩接过陶罐，借着月光望去，隘口外的火把连成一片，少说有三百骑，莽古尔泰的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李虎！把剩下的炸药埋在隘口左侧！”于浩撕开衣襟包扎伤口，布条刚碰到皮肉就被血浸透，“等他们冲到第二道弯，就炸断山道！”
李虎抹了把脸上的血泥，咧嘴一笑：“百户放心，俺留了两坛子火药在鹰嘴崖，就等着给狗日的送行！”他话音未落，谷底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，有后金骑兵已经摸到了隘口下方。
于浩猛然抬头，借着微弱的月光，看见当先一匹马上的骑士穿着明光铠，正是莽古尔泰的副将图鲁什。图鲁什显然也发现了他们，扬刀大喊：“活捉于浩者，赏黄金十两！”
“放箭！”于浩低喝一声，二十张强弩同时发出闷响。前排的后金骑兵连人带马栽倒在地，后面的士兵踩着尸体继续往上冲。李虎点燃火油罐的引线，对着隘口下方掷去，陶罐碎裂的脆响混着烈焰的爆鸣声，瞬间在山道上腾起一片火海。
“撤！”于浩带着士兵退往鹰嘴崖。身后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后金兵的咒骂，图鲁什的怒吼声清晰可闻：“给我追！他娘的汉人就会耍阴招！”
转过第三个弯道时，李虎突然停住脚步：“百户，你听！”
夜风送来隐约的马蹄声，从东侧的山梁传来。于浩心头一沉——若是后金援兵从侧翼包抄，他们这点人怕是要被包饺子。正慌乱间，山梁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，一面绣着“李”字的大旗在风中招展。
“是李将军！”张青惊喜地大喊，“辽东总兵李如松的旗号！”
于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李如松的主力远在山海关外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？正愣神间，一员银甲战将策马而来，正是李如松的副将李平胡。
“于百户！”李平胡甩镫下马，“大帅接到你的求援信，派俺率两千精骑星夜驰援，可算赶上了！”
于浩只觉一阵眩晕，伸手扶住岩壁才稳住身形。求援信？他根本没派人送过信，难道是赵勇？或是张青？
来不及细想，李平胡已抽出佩剑：“于百户，你带人往南撤，俺来会会这些后金鞑子！”
“且慢！”于浩拦住他，“莽古尔泰的主力在西侧，东侧只有图鲁什的三百骑，你若从背后突袭，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！”
李平胡点头称是，翻身上马，带着两千骑兵如潮水般涌下山梁。于浩望着他们的背影，忽然想起什么，大喊：“李将军！西侧鹰嘴崖有俺们的炸药，若见到白旗晃动，就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东侧山道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。李平胡的骑兵如神兵天降，从背后杀入后金阵中，图鲁什的部队顿时乱作一团。于浩趁机带着残兵往下冲，与李平胡的人马前后夹击，很快将三百后金骑围在垓心。
混战中，于浩看见图鲁什正策马往主寨方向逃窜，忙张弓搭箭。箭矢破空而出，正中他的后心。图鲁什惨叫一声，从马上栽下来，被乱军践踏而死。
“好箭法！”李平胡纵马过来，赞道，“于百户，这一仗打得漂亮！”
于浩勉强一笑，刚要答话，忽然听到主寨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。李虎带着几个士兵从烟雾中冲出来，浑身是血，却笑得见牙不见眼：“百户，鹰嘴崖的栈道炸塌了！莽古尔泰那狗娘养的被堵在主寨里，插翅难飞了！”
于浩长舒一口气，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，踉跄着靠在一棵树上。李平胡见他伤重，忙命人取来伤药：“于百户，先包扎伤口，大帅随后就到，他听说你在狼牙关孤军奋战，连赞三声‘忠勇可嘉’！”
于浩正要道谢，忽然听到东北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。李平胡脸色一变：“不好！是后金的援军！”
于浩强撑着站起身，只见月光下，一支打着“济尔哈朗”旗号的骑兵正从山梁上冲下来，少说有一支人。李平胡的两千骑兵刚经历一场恶战，此刻已是强弩之末，根本无力再战。
“于百户，你带百姓先走！”李平胡握紧佩剑，“俺带人断后！”
于浩摇头：“不行！你我合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，分头行动只会被逐个击破！”他看向李虎，“鹰嘴崖还有多少炸药？”
“只剩两坛子了。”李虎道。
“够了！”于浩沉声道，“李将军，你带骑兵迂回到东侧，等我引爆鹰嘴崖的炸药，你就趁机突围！”
李平胡还想说什么，于浩已带着李虎往鹰嘴崖跑去。身后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后金兵的呐喊，济尔哈朗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山脚下。
鹰嘴崖下，于浩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，忽然想起三天前赵勇就是在这里引爆炸药，才为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。他蹲下身，把两坛炸药埋在栈道的裂缝里，又让李虎去砍些藤蔓来伪装。
“百户，炸药埋好了。”李虎回来时，胳膊上又添了两道伤口，“济尔哈朗的先锋离这儿还有半里地。”
于浩点点头，解下腰间的白旗，系在一棵松树上。山风掠过，白旗猎猎作响，像是在向李平胡传递信号。
“李虎，你先走。”于浩道。
“百户，要走一起走！”李虎急道。
“别废话！”于浩厉声道，“你带着弟兄们往南撤，去找大帅的主力！”
李虎还想争辩，于浩已抽出短刀抵住他的喉咙：“快走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！”
李虎愣住了，眼眶渐渐泛红。他重重磕了个头，带着士兵往南跑去。于浩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里，转身望向鹰嘴崖，济尔哈朗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崖下。
他摸出火折子，点燃了炸药的引线。火苗滋滋作响，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。于浩忽然想起营里的周小满，想起那些被解救的百姓，想起赵勇最后的笑容。
“赵大哥，咱们的家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就在这时，身后传来战马的嘶鸣。于浩回头一看，只见济尔哈朗骑着一匹枣红马，带着几十个亲兵冲了过来。济尔哈朗显然认出了他，狞笑着大喊：“活捉于浩！重重有赏！”
于浩握紧短刀，不退反进，迎着济尔哈朗冲了过去。他的胳膊还在流血，脚步却异常坚定。他知道，自己的使命还没完成。
“轰隆！”
鹰嘴崖的炸药在这一刻引爆，碎石如雨点般砸下来。济尔哈朗的战马受惊，扬起前蹄将他掀翻在地。于浩趁机扑过去，短刀狠狠扎进他的喉咙。
“你……你敢……”济尔哈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，鲜血从嘴角涌出。
于浩拔出短刀，冷冷道：“犯我大明者，虽远必诛。”
话音未落，一块巨石从崖顶滚落，将于浩砸倒在地。他最后看到的，是李平胡带着骑兵冲杀过来的身影，还有那面在火光中猎猎作响的“李”字大旗。
三天后，狼牙关主寨。
李如松站在寨墙上，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，神情肃穆。于浩躺在担架上，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，勉强支撑着坐起来。
“于百户，你可知道，你这次立了多大的功？”李如松沉声道，“你不仅守住了狼牙关，还牵制了后金十万大军，为我军在辽东的部署争取了宝贵时间。”
于浩勉强一笑：“大帅谬赞了，末将只是做了该做的。”
李如松点点头，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：“这是我给朝廷的捷报，你看看。”
于浩接过奏折，扫了一眼，只见上面写着：“游击将军于浩，忠勇双全，力挽狂澜，恳请擢升为参将，镇守狼牙关。”
“大帅，末将何德何能……”于浩慌忙推辞。
“不必多说。”李如松打断他，“狼牙关需要你这样的将领。”他看向远处，“济尔哈朗虽死，努尔哈赤不会善罢甘休，你要做好准备。”
于浩郑重地点头：“末将定当死守狼牙关，绝不后退半步！”
傍晚时分，于浩让人抬着他去了后山。那里新立了一座石碑，上面刻着“赵勇及阵亡将士之墓”。周小满蹲在碑前，正在给墓碑描红，小顺在一旁帮忙递朱砂。
“小满。”于浩轻声唤道。
小满站起身，眼睛有些红肿：“百户，您怎么来了？”
于浩示意士兵放下担架，挣扎着站起来，走到碑前：“赵大哥他们的血不会白流，我答应过他们，要带他们回家。”
小满沉默片刻，忽然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，正是赵勇之前带在身上的那半块：“百户，赵大哥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
于浩接过玉佩，只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：“星火燎原，山河永固。”
他攥紧玉佩，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，仿佛看到了无数像赵勇一样的汉子，在这片土地上洒下热血，只为守护身后的家园。
是的，他们的血不会白流。
因为这暗夜里的星火，终将燎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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