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中的崇吾早市弥漫着腥咸的海风。石阡蹲在青石板路上,指尖轻轻抚过竹筐里鲷鱼鼓胀的眼球。鱼眼在晨光中泛着带着玻璃质感的冷光,瞳孔扩散成完美的圆形,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。
今天的鱼眼特别好。鱼贩用沾满鳞片的手抹了把汗,都是凌晨三点捞上来的。
石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我要这条。他指着最肥硕的鲷鱼,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掌心。生鱼眼滑过喉咙的瞬间,视网膜有种被冰锥刺穿的,愉悦的、疯狂的痛感。无数破碎的光斑在视野里炸开,他看见海底摇曳的光线,看见磷虾群如银河般流转——这是鱼类的记忆,通过眼球嫁接进他的视觉神经。
自从三个月前那个雨夜,他的视网膜就再也不能满足于寻常的视野。当时他正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,突然有道闪电劈进瞳孔——等回过神来时,窗台上的绿萝已经消失在现实中,却在亚麻布上舒展着翠绿的藤蔓。那不是描绘,是迁徙。
原本空白的亚麻布上,绿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藤蔓,每片叶子的脉络都在微微搏动,整颗植物,都是刚从土壤里被连根拔起。最惊人的是叶尖那滴晨露,明明是画在布面上的水渍,却真的在重力作用下缓缓滚动,坠落时在画布上晕开极小的湿痕。
“迁徙...”他喃喃自语,指尖颤抖着触碰画布。颜料冰凉湿润,带着植物特有的青涩气息,真实的,能摸到叶片上细密的绒毛。那天晚上,石阡把自己关在画室里,疯了一样翻找出所有能找到的东西:生锈的画架、半块橡皮、墙角的蛛网...每当画笔落下,现实中的物体就会凭空消失,在画布上获得永恒的生命。
画架的木纹在布面上流转,能清晰看到岁月留下的裂痕;橡皮的碎屑真实得能拈起来,带着淡淡的橡胶味;连残破的蛛网都在画布上轻轻颤动,粘在上面的小飞虫还在徒劳地挣扎。他站在堆积如山的画作中央,感觉血液都在沸腾,原来那些被他视为垃圾的旧物,在画布的世界里都如此鲜活。
最初的震悚和茫然,被底下汹涌喷发的滚烫情绪瞬间冲垮。不是喜悦,那太浅薄了;不是兴奋,那太浮躁。那是……狂喜!一种攫住心脏、撕裂理智、近乎癫狂的极致震撼与荣耀感!
他的眼睛瞪得极大,血丝迅速蔓延,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魔的光彩。他猛地扑到画布前,手指颤抖着,想要触摸那叶片,却又在咫尺之处猛然停住,生怕这触碰会惊散这不可思议的魔法。
“真的……是真的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,“迁徙……是迁徙!”
他猛地后退两步,张开双臂,要拥抱这画室里无形的神迹,胸膛剧烈起伏,发出一排风车风吹过一般的笑声,却又混合着哽咽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凡人……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画室宣告,声音因极度激动而扭曲,“我不是!你们看见了吗?这不是画!这是神迹!是造物!”
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,灵魂挣脱了肉体束缚的感觉,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膨胀、飞舞。以往所有的瓶颈、所有的自我怀疑、所有艺术上的挣扎求索,在这一刻显得多么可笑、多么微不足道!他绕着自己那“神圣”的画布踱步,眼神狂热,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舔舐着那每一分毫不可思议的真实。
他是天选之子!是画布的神祇!艺术史的丰碑将被他彻底颠覆重写!世界必将为他的力量而颤栗、而惊叹!
这股汹涌的、几乎要撑裂他头骨的狂潮,将他短暂地、彻底地淹没了。他沉醉在这份突如其来的、可怕的神性之中。
画室里一片狼藉,是昨夜疯狂的遗迹。空白的画布支在画架上,骄傲的变成一面等待加冕的旗帜。他的呼吸粗重,目光扫过屋内的一切,那把陪伴他十年、椅腿已有些松动的旧木椅;窗台上积着的灰尘;半杯隔夜的、早已冷透的茶水;甚至是从他指尖抖落的一点烟灰。
他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,一种近乎疼痛的灼热感在血管里奔流。他抓起调色板,手指却因剧烈的颤抖而几乎握不住画笔。颜料被胡乱地挤出来,浓郁的色彩堆叠着,但他知道,这些颜色毫无意义。重要的不是颜料,是他的意志,是他被那闪电劈中后重生的、属于神祇的意志。
他猛地将画笔掷开!不需要!他根本不需要这种凡俗的工具!
他走向那把旧木椅,目光灼灼,在他眼中,那不是一件家具,而是等待献祭的祭品。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那粗糙的木纹。
“来。”他嘶哑地低语,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。
意念集中,无形的漩涡在他颅内成形。视野开始扭曲,现实中的光线像是被一只巨手拧弯,所有的色彩和轮廓都朝着画布的方向流淌。那把木椅开始变得朦胧,边缘模糊、透明,无声无息的,融化在空气里。它不是消失,而是在“迁徙”!无数细小的、璀璨的光点从椅子上剥离,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,又如同逆流的星河,奔腾着、欢呼着涌向那方亚麻画布。
石阡瞪大了眼睛,血丝密布,一眨不眨地见证着这神迹。他看见画布上,木质的纤维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开始自行编织、延展。深色的年轮一圈圈浮现,细腻得能数清岁月的层叠。椅背上那道被猫咪抓出的旧痕,也分毫不差地显现出来,甚至比现实中的更加清晰、更具某种永恒的质感。松动的榫卯结构、边缘轻微的磨损、甚至木料本身散发出的微弱气息,一切的一切,都被完美地、彻底地剥离了现实,烙印在了画布那二维的平面上。
几秒钟,或许更短。
现实中的那把木椅,原先所在的位置,空了。只留下地板上四个细微的印记,证明它曾真实存在过。
而画布上,出现了一把椅子。一把绝对真实,却又绝对虚幻的椅子。它存在于那里,每一个细节都在呐喊它的存在,它甚至比它曾经在现实中的样子更像一把“椅子”。光线落在画布上,竟真的依照椅子的轮廓产生了明暗变化,那画布有了深度,有了体积。
石阡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抽气。他扑到画布前,鼻尖几乎要贴上那湿润的、散发着松木和亚麻气味的颜料(如果那还能被称作颜料的话)。他的手指颤抖着,悬在画布上方,他能“感觉”到那木头的坚硬触感,能“闻到”那股熟悉的味道。这是一种超越视觉的多维幻觉,一种强行植入所有感官的绝对真实。
一次成功的献祭。一次完美的创世。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,干涩而疯狂。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同饥饿的猛兽,扫视着画室里的一切。
下一个!
他抓起那半杯冷茶。浑浊的茶水,杯底沉淀的茶叶梗。他凝视着它,意念再次凝聚。
迁徙!
光点流淌。画布上,透明的玻璃杯瞬间成型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将滴未滴,呈现出完美的张力。杯中的茶水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琥珀色,茶叶梗静静地躺在底部,每一根纤维都清晰可辨。最令人骇然的是,那水面,似乎在随着他呼吸的微颤而荡漾着微不可查的涟漪。现实中的杯子,从他手中消失了,只在指尖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。
“哈哈哈!”他狂笑起来,将那份冰凉拍在自己的额头上,如同进行某种疯狂的仪式。
他不知疲倦。灰尘被他“迁徙”了,在画布上形成一片朦胧的、仿佛能被一口气吹散的灰色阴影;烟灰被他“迁徙”了,那些细碎的、灰白的颗粒,松散地堆积在画布一角,真的能沾污指尖;他甚至尝试着将窗外漏进来的一缕阳光“钉”在画布上,结果画布的那一角变得无比明亮、温暖,真的储藏了一小块太阳。
他是神!是这片画布宇宙的主宰!他能剥夺现实的存在,赋予虚幻以永恒!这种权力感是如此醉人,如此霸道,让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地尖叫。他站在堆积起来的画作中间,那些画布上的物体——椅子、茶杯、灰尘、光斑——仿佛组成了一个只属于他的、静止却又生机勃勃的世界。
他看向窗外,晨曦已然散去,白昼降临。世俗的声响开始传来。但他的内心一片沸腾的宁静。他知道,旧的世界已被他抛在身后。他拥有了重新定义真实的力量。
这种掌控感,这种创世的狂喜,让他彻夜未眠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,都要精神。他还想要更多,更多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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